“蘿拉，你迷路了嗎？”奧德裏奇盡量忽略蘿拉的貓貓頭，他看了看蘿拉的白裙子，雖然看不到蘿拉的樣貌，但這樣纖細的白裙少女，讓奧德不禁擡頭看向飄在半空上的惡魔小槌。

往日他這樣看向小槌，小槌會撤掉惡作劇，但這一次小槌攤攤手，明顯不打算去掉蘿拉的貓貓頭。

“是的，殿下，我從宴會出來散散步，結果就迷路了。”蘿拉微微臉紅，拉著裙擺稍微向前走了幾步，探頭看奧德裏奇手裏的書，“您是在看《薩克森帝國通史》嗎？”

“嗯，你也看過嗎？”奧德裏奇有些驚訝，他手裏拿的這本書並沒有封皮，這是他從書櫃翻找出來的《薩克森帝國通史》舊版。

“是的，我的祖父也有這本書，這是《薩克森帝國通史》第一版，數量很少，頁面下會有一個小小的刻印……”蘿拉伸出手，點了點書頁左下角郁金香刻印，提到波吉拉大醫師，她的眼眶漸漸蓄起了淚。

奧德裏奇也想起了波吉拉大醫師的事情，他在陽光下，看著蘿拉那雙格外明亮歡快的貓眼睛淚眼盈盈，忽然感覺也沒有那麽可怕了。

反而因為蘿拉怯怯又稚嫩的聲音，在這樣嬌小的身軀上頂著這樣一個大大的貓貓頭，使得蘿拉整個人顯出十分的可憐。

“抱歉……”奧德裏奇很少跟同齡的小女孩接觸，他掏出手帕遞給蘿拉，蘿拉接過小聲道謝。

“這裏距離宴會廳有一些遠，蘿拉，你是穿過了宴會那邊的籬笆迷宮走過來的嗎？”

“是的，我沒有走裏頭的大迷宮，但也走了好久好久。不知不覺就迷路了……”

奧德裏奇本來打算吩咐貼身男仆加爾帶蘿拉回宴會，聞言便對蘿拉說：“那你要不要在這裏坐一會兒，休息一下。”

出乎奧德裏奇意料的是，蘿拉搖了搖頭，笑著說：“我還可以再走一會兒，這樣漫步在王宮裏的機會可能沒有下一次啦，我今天看到了非常多之前沒有逛過的王宮花園和石子路，雖然迷路了，但走得非常愉快！”

說完蘿拉腳步輕快的跑到奧德裏奇剛剛靠著的山毛櫸旁邊，她伸出手摸了摸山毛櫸的樹皮，這一棵老叔的樹皮是那樣的平滑而堅硬，擡頭往上看，樹冠嚴密的將陽光切碎灑下，樹形也格外高大。

“聽說王宮的守護花園中，有一棵山毛櫸足足生長了一百多年，是整個薩克森帝國年歲最長的山毛櫸，就是這棵吧！”蘿拉看著滿目的青翠，“我想，您一定看了很多次它開花的樣子，我也想看看，這棵樹的樹冠這麽大，一定很美！”

“這棵樹還能開花？”奧德裏奇露出驚訝的神情，微微張開嘴，他從來沒有看過山毛櫸開花，“這棵樹，從我出生起，就沒有開過花。”

“是的，殿下。山毛櫸會開很小很小的花。”

“開花以後還會結果，如果用結的果榨油，還可以做面包呢。”蘿拉充滿期待的補充著。

奧德看著蘿拉，默默在心裏喊小槌的名字，希望小槌能把籠罩他身上的惡作劇移開。小槌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棵樹會開花的事情，聽得津津有味，夜鶯的聲音確實很好聽，惡魔也很喜歡呢，她完全不想回應奧德裏奇。

一直到奧德裏奇跟蘿拉沿著王宮花園走到宴會附近時，小槌都沒有回應奧德裏奇的呼喚。

她聆聽著地面男孩女孩的心聲，知道奧德沒有對蘿拉一見鐘情，心跳也沒有變的很快，反而是一種緩慢放松的節奏，便安心了很多。

烏鴉在小槌頭頂“嘎——”的叫了一聲。

小槌：“什麽事？”

烏鴉把脖子歪到一邊，在背上啄了啄，身為惡魔忠心的使徒，小槌會透露一部分劇情給烏鴉，好讓烏鴉幫她的忙。

烏鴉：“您害怕奧德王子愛上蘿拉嗎？這個人類女孩，遠沒有您的美貌。”

小槌搖搖頭：“我觀察過了，大部分人類，可不會單純因為容貌，二選一，愛上更美的那一個。”

降臨這個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，惡魔小槌一直在默默的觀察，她不是聰明的惡魔，但也不是最笨的那一個，只是學習上總是不開竅，千辛萬苦“合格”了，哪怕成績很差，要知道，還有少部分留級數萬年也始終無法合格的小惡魔。

惡魔的惡，是極端的惡。

而極端的惡，很難完成任務。

偏愛貪婪、傲慢、嫉妒的惡魔往往是惡魔學院成績最優秀的那一類，但任務失敗最多的，也是那一類。因為不滿足的欲望而產生的罪惡，在肆意放縱的那一刻，就足夠摧毀一整本進行任務的灰色書籍世界。

人類有時候會被惡魔蠱惑，有時候會被神明救贖，但人類最終最信任的，還是人類自己。

如果惡魔失敗，神明也無法救贖，就會造成很罕見的第三種局面。

當到了這一步，灰色書籍的世界會自我毀滅。

無論是惡魔還是神明，沒有任何一方可以從中得到力量，反而會因此付出代價。

惡魔學院便是因為一次第三種局面的慘烈代價，建立了愈發嚴格的課程，課本越來越厚，對人類的研究越來越多，在教導小惡魔學會克制這一方面下了不少功夫。

雖然惡魔天生的惡，大部分只讓小惡魔學會了一時的遮掩，還是有很多學院畢業生們一進入灰色書籍就開始肆意妄為，但總算，在惡魔與神明的拉鋸戰中，保持住了平衡的狀態。

小槌最偏愛的是懶惰，在浪費時間和逃避學習上，她帶著與生俱來的天賦。這一類的小惡魔大多數都是差生，但不是她們不夠聰明，而是太懶了，什麽都慢半拍，學的慢悠悠，做的慢悠悠，出了問題也從不著急去解決。

如果不是“怪胎”的刺激，也許小槌還能更懶點，再熬個數萬年才能畢業。

惡魔小槌就像人類中剛剛出生的嬰兒，帶著跟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“惡魔界”記憶，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，做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任務，帶著莫名的自信，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傻氣，她犯了新手所具備的一切疏漏和錯誤。

而在惡魔漫長的歲月，這些缺點隨著時間會慢慢改變完善。

惡魔天生善於掌控人的思想和思維，哪怕小槌是一個懶惰的惡魔，浸在人類中飄蕩，屬於人類狡猾細膩的那一面加上種種情緒，也慢慢、慢慢地影響著這只初來乍到的惡魔。

“總之，要掐斷一切苗頭。你要好好監督知道嗎？”小槌叮囑著。

烏鴉恭敬的低下頭：“遵命，我的惡魔大人！”

快到宴會廳了，奧德裏奇婉拒了蘿拉的邀請，他知道自己如果進到宴會，一定會使得場面便得很安靜，年幼的奧德，內心對於這樣的場面，潛意識有些逃避，灰色的陰霾早早就籠罩在了他敏感的內心。

這一點，就連他自己，都沒有察覺。

整個王宮中，惡魔小槌是第一個察覺的，但她察覺了卻不在意。

米凱爾是第二個察覺的，但他被母後拘著，沒辦法來找王兄。

所以今天在宴會廳附近看到奧德裏奇，他非常高興！

“哥哥！”米凱爾大聲喊著。

奧德裏奇感到自己已經好轉的額頭，似乎隨著身後這熟悉的聲音又開始疼痛，想著在床上躺著那段時間，父王的冷漠，他加快了腳步，裝沒聽見繼續往前走。

米凱爾小跑著從背後抓住了奧德裏奇的胳膊，他的掌心火熱的像個暖爐，在初春的料峭中發著滾燙的熱，熱的奧德猛然揮開了米凱爾的手。

米凱爾跌在了地上，嘴一癟，哇的哭了。

小槌驚訝歡呼道：“幹得好！”

這句歡呼驚醒了奧德裏奇，奧德裏奇連忙伸出手，將米凱爾扶起來，他幫米凱爾拍了拍身上的草屑，小聲道歉，“對不起，米凱爾……我，沒註意到是你。”

米凱爾哭著叨叨叨叨：“沒關系，哥哥，我們去騎馬吧！我好久沒看到你了。哥哥你的力氣好大啊，怎麽一下子就長這麽高了啊，哥哥你什麽時候下床的，為什麽不來找我玩，父王在我的花園也建了秋千，我們下次繼續一起坐吧……”

年幼的米凱爾自從上次蕩秋千掉下來被奧德抱住保護後，又恢覆了以前纏著奧德的那股嘮叨勁。

年紀輕輕，嘮叨精。

小槌就沒見過比“敵人”更能說話的小孩，顛三倒四，都快把她的奧德說暈了。

“奧德！”小槌趕緊出聲，“快讓他住嘴！把他嘴巴捂住，偷偷扔到河裏去！”

“塞進樹裏也不錯，小心點，偷偷的！”

奧德確實被念的頭更疼了，連忙捂住米凱爾的嘴，剛捂住，看著四周仆人們議論紛紛的樣子，又連忙放下，至於小槌說的扔河裏塞樹裏他是想都沒想過。兄弟兩站在距離宴會廳不遠的地方，來往的仆人不少，這讓奧德感到有些難堪。

這時候，米凱爾伸出小胖手拉住奧德捂他的手指，小聲說：“哥哥，我們去騎馬吧！”

“你的安達盧我一直有在餵哦，他長的胖胖的啦！”米凱爾氣色紅潤，無論何時總是很大聲的說著話，絲毫沒有註意到奧德的異常，親昵的撒著嬌。

米凱爾王子總是對著任何一個比自己年長的人都能自然的撒嬌，漂亮的綠眼睛裏，也總有一束亮晶晶的光透進去。

安達盧是奧德裏奇餵養的小馬。

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馬場了，如果不是米凱爾提起來，奧德裏奇幾乎忘記了自己曾有一匹小馬。

他曾跟在母後身邊，隔著母馬撫摸當時還在母馬肚子裏的安達盧，起伏的肚腹傳來清晰的心跳聲，分不清是母馬的，還是安達盧的。

“安達盧……”奧德裏奇想著他的小馬駒，有些心動。

一直在旁邊偷看的蘿拉握著花跑到奧德跟米凱爾的身邊，“米凱爾殿下，奧德殿下，我能一起去嗎？我還沒有去過王宮的馬場呢！”

夜鶯的聲音多麽美妙，米凱爾扭頭看向身後。

米凱爾眼中的蘿拉，自然不是奧德裏奇所見的貓貓頭。

他眼中的蘿拉，又嬌小，又可愛，映入眼中的那個瞬間，他第一時間看到了蘿拉飛揚在風中的火紅頭發，那顏色就像他偷喝酒後努力睜眼睛看到的火焰，一種醉醺醺的火焰，瞬間讓他的臉都被醺紅了。

而蘿拉在與米凱爾對視那個瞬間，看著米凱爾翠綠的眼睛，忽然想起祖父給自己吃的那顆綠色水果糖，甜蜜又清新的香味，似乎蕩漾在王子那雙歡快的眼睛裏。

心口，咚的一聲跳。

“奧德，別發呆了。”小槌飛到奧德裏奇身邊，有一根手指勾了勾奧德的手指。

她時常在奧德裏奇看書的時候，用這樣冰冷的指尖去搗亂，“要不就去馬場吧，安達盧是你的小馬嗎？我之前在馬場看到好多馬，哪個是安達盧，我們去看看……嘿嘿，看完再找個好機會偷偷把米凱爾扔進河裏！”

也許是冰涼的觸感，讓奧德的心緒平覆了很多。

看著身邊的惡魔小姐。

這奇妙的，只屬於自己的惡魔，時常搗亂，時常讓自己又氣又笑的惡魔小姐。

奧德定定神，答應了米凱爾的邀約。

“好吧。”

沒有人能拒絕夜鶯的邀請，蘿拉自然也跟上了兄弟兩的腳步。

三個人在前面走，頭頂飛著小惡魔。

馬場的樹，在溫暖的春風中，變的溫柔而又有力，枝葉向天空努力延伸，在孩子們的歡快叫喊聲中，努力延伸。

馬場這一天，奧德裏奇過的很愉快。

然而他的小馬駒，米凱爾一直照顧的好好的安達盧。就在他騎著和米凱爾跟蘿拉一起玩耍的第二天，死了。

快樂總是一眨眼，就從小王子身邊掠過。

黑夜沈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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